作者丨钟正生 张璐 财新智库莫尼塔研究
钟正生系财新智库莫尼塔研究董事长兼首席经济学家
来源丨《中国外汇》2019年第13期
要点
基于全球的、周期的和转型的视角去理解当下的中国经济,可以更为客观和理性。
2019年上半年,从全球视角来看,中美经贸关系再生波澜,全球货币政策也再转宽松,以至于在回答“货币放水的尽头是什么”这个问题时,答案非常无奈地似乎只能是“继续放水”;从周期视角来看,中国经济从“弱企稳”转向“再探底”,宏观调控政策展现足够定力,亦需摸索创新逆周期调控的方式;从转型视角看,行业集中度的提升、高质量制造业的起速、服务业占比的抬升,均给中国经济带来更多的韧性和空间。笔者认为,只有基于全球的、周期的、转型的视角,才能更好地理解当下的中国经济。不因短期的经济波动“着急上火”而罔顾杠杆和债务的急速攀升,也不能让短期的贸易摩擦“模糊双眼”而耽搁“第二轮改革红利”的释放,才是新形势下力保中国经济“行稳致远”的应对之道。
全球的视角
2019年上半年,中国经济增长的外部环境主要发生了两方面的重大转变。
一方面,中美经贸关系的反复施加了新的不确定性。5月中美贸易谈判形势急转直下,给全球经济增长施加了极大压力。6月,IMF相继下调了全球和中国经济增速预期,日本、韩国、欧洲等国的经济也持续承压。
另一方面,全球货币政策完全转向,但货币宽松空间逼仄。美联储在今年3月议息会议上即给出了结束缩表的时间表,在6月的议息会议上又发出了进一步偏鸽的信号。欧央行在3月会议上即宣布,将从2019年9月开始推出新一轮定向长期再融资操作。6月18日,德拉吉又表示未来几个季度需要增加额外的刺激措施。日本央行一直延续着QQE和收益率曲线控制计划。可以说,主要央行“货币政策正常化”的努力宣告阶段性受阻。今年年初以来,印度央行已降息三次,马来西亚、新西兰、菲律宾、澳大利亚及俄罗斯等国也已相继降息。
在货币政策尚未正常化的情况下,主要央行货币宽松的空间是狭小的。2015年以来,美联储相继加息9次,目前联邦基金目标利率2.5%,蕴含10次降息的空间。但这个水平明显小于美联储历史上的降息周期。欧央行目前基准利率已经为零,存款便利利率为-0.4%,继续降息只能进一步深化负利率。而这会给欧洲银行业带来更多冲击。其重启QE的空间也所剩不多:目前欧央行在德国、芬兰和斯洛伐克的国债购买量已超过各国存量的1/3。“无债可买”的困境在日本央行体现得更加淋漓尽致:目前日央行持有日本国债的比例已超过40%,尽管其一直声称年度购债目标为80万亿日元,但过去一年,日央行实际的购债规模只有26万亿日元,进一步扩大QQE已无空间。
由此看来,在本轮抵抗经济下行的过程中,财政政策更加不可或缺。事实上,2018年以来,美国经济“一枝独秀”就在很大程度上归因于特朗普税改。对中国而言,下半年货币政策可在海外再宽松的过程中获得更大空间。尽管相比于其他主要央行,中国货币宽松的空间更大一些,但受制于宏观杠杆率与风险处置的约束,财政政策的主导性也会更强。今年二季度,中国经济下行压力再度增大,但货币政策仍然以结构性调整为主(如打造准备金率“三档两优”框架、普惠金融等),在全面降准和降息上依然按兵不动。而财政政策则多层次加码。
周期的视角
2019年上半年,中国经济经历了从“弱企稳”到“再探底”的转变。一季度,由于基建发力节奏前移以及4月开始下调增值税率,导致企业(包括进口企业)提前备货,加上中美贸易谈判释放出积极信号,使中国经济呈“弱企稳”态势,GDP保持在6.4%。但其中净出口贡献了1.5%个百分点,创2009年有数据以来最高;3月工业增加值当月同比飙升至8.5%。而这两项因素均不可持续。二季度逆周期政策出现较快回撤:4月19日中央政治局会议去掉“六个稳”,一季度央行例会重提流动性“总闸门”。在此情况下,财政政策力度和货币信贷节奏都有所放缓,5月工业增加值增速创下历史新低、基建投资增速出现回落、制造业投资更显疲弱、房地产投资也显现高位回落的端倪:中国经济下行压力重又增大。
2019下半年,中国经济下行压力增大,基建或将成为对冲经济下行的主力变量,而高质量制造业和消费将成为着眼长期的政策着力点。
基建再蓄力。6月12日,中办、国办印发《关于做好地方政府专项债券发行及项目配套融资工作的通知》,打开下半年基建发力的空间。《通知》有两项政策突破:一是对符合条件的重大项目,可将专项债作为资本金;二是在合规的前提下,隐性债务平滑不再被认定问责。这两项政策突破有望使得重点基建项目得到加速推进,隐性债务平滑也有望扩大范围。6月19日,国常会提出,要加快改造城镇老旧小区。据各地初步摸查,“旧改”主要涉及基建领域。此外,提高地方债发行额度、降低投资项目资本金比例,甚至适时提高预算赤字率等,也在下半年的政策工具箱当中。下半年基建投资加速上行可期。
房地产投资高位回落。针对二季度土地市场热度上升、房地产信托快速增长的状况,5月17日银保监会发文,对违规资金通过信托流向房地产行业开始进行新一轮严查。政策高压对下半年房地产投资可能构成威胁。不过,考虑到当前房屋竣工面积仍然为负增,而狭义库存尚处于不高的位置,倘若后续房地产销售和资金来源情况能够相对稳定,房屋施工需求仍然能够对房地产投资构成支撑;此外,2019年城镇化建设任务要求放开部分大城市的落户限制,融资环境整体好于去年。这些对于房地产销售的稳定仍具有一定作用。因此,下半年房地产投资更可能是有序回落。
制造业投资向高技术行业集中。2019年以来,制造业投资快速回落,与企业利润增长下滑及企业家信心不振高度相关。中美贸易摩擦的反复,势必会对企业的信心造成更大冲击,制造业投资企稳存在难度。尤其是在基建获得蓄力的情况下,需要警惕银行降低支持中小企业的力度。然而,制造业关乎中国长期增长动能,尤其在中美摩擦从贸易领域延伸到科技领域的大背景下,推动制造业高质量发展不仅重要而且急迫。4月中央政治局会议强调,要“把推动制造业高质量发展作为稳增长的重要依托,引导传统产业加快转型升级,做强做大新兴产业”。这是下半年制造业投资获得支撑的希望所在。
出口前景不容乐观。近期中美贸易谈判虽有缓和迹象,但再启谈判需要时间、也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中国出口受到冲击仍然相对确定。中国出口所受冲击的程度,除了与中美贸易谈判结果息息相关外,也将取决于能够在多大程度上拓展与其他贸易伙伴的关系。中国与欧盟、与日韩、与东盟等双边贸易谈判必须加紧推进,以此为中国出口企业提供“雪中送炭”式的缓冲和调整。
消费增长依然受限。尽管存在减税利好,以及中长期中国消费潜力的释放,但下半年对消费的两个层面的压制依然存在。一是汽车消费下降。笔者的调研情况显示,业内对汽车消费前景仍不乐观。二是居民收入增长放缓,居民部门进一步加杠杆的能力受限。此外,经济下行压力增大,以及房地产销售下滑对房地产相关消费的影响,都会对消费增长构成压制。着眼中长期,消费也将是政策的一大着力点。
转型的视角
长期来看,中国经济减速是当前发展阶段、国际环境和中美冲突下的必然。但中国经济转型的持续推进,也带来了以下积极影响。
首先,行业集中度提升,优化稳定了行业发展环境。2016年以来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直接结果,是显著缓解了工业领域的产能过剩问题。在轰轰烈烈的去产能中存活下来的企业,在技术水平、生产效率、融资能力等方面均具有更强的竞争力,产品的价格水平、企业的利润率都得到了优化和稳定。不仅在工业领域,近年来房地产行业的集中度也得到了快速提升。而大型房企融资成本更低、周转更快,也更易于落实房地产的“长效机制”。
其次,制造业结构升级,有助于提升长期增长潜力。近年来,中国消费结构升级趋势明显,农村消费增长快于城市,服务消费增长快于实物、进口消费增长快于国内。这对于中国制造业结构的升级提供了强大的内驱力。在消费需求升级的过程中,提升中国制造的供给水平,是中国长期最大的增长潜力所在。2017—2018年,中国高技术制造业和装备制造业投资增速显著快于总体制造业。截至2017年年底,二者在制造业投资中的占比分别达到13.5%和41.6%。在中美贸易摩擦的形势下,高质量制造业的更进一步发力、行业准入的实质放开,都值得期待。就此而言,中美摩擦对中国中长期增长而言未必是个坏事。
最后,服务业占比提升,有助于提升中国经济的韧性。2018年,服务业在中国GDP中占比达到52%,较金融危机前的40%大幅提升。服务业占比提升的影响,首先体现在更强的就业吸纳能力上,有利于中国在高质量增长的道路上行稳致远。其次,大数据、物联网等新兴生产性服务业的发展,对工业领域的生产率提升具有正面溢出效应。再次,由于服务业的可贸易性弱于制造业,在中美贸易摩擦迭起的环境下,有助于提升中国经济增长的稳定性。这一点在全球也是共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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