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波：签订RCEP意义何在

　　11月15日，《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正式签署，标志着世界上经济规模与范围最大的区域自贸协定诞生。除我国以外，它还包括东盟10国，以及日本、韩国、澳大利亚和新西兰，总共15个国家，覆盖了全球近30%的人口和29%的GDP。

　　不过，我国已是WTO成员，已与17个经济体签署了双边自由贸易协定，其中就包含了澳大利亚、韩国等RCEP经济体，加之我国也与东盟签订了自贸协定，那么签订RCEP的意义何在？

　　从TPP看RCEP形成过程

　　要谈RCEP，就不得不先谈一个非常相关的自贸协定：跨太平洋(601099,股吧)伙伴关系协定（TPP）。2005年，新加坡首倡TPP，目标在于实现近乎完全的自由贸易与市场开放，开始只有环太平洋的几个小型经济体感兴趣。但是2008年奥巴马政府时美国高调加入并领导TPP谈判，大幅修改了TPP的协议文本内容，在要求成员国尽快实现全面的货物贸易零关税、零补贴和零壁垒（“三零”）之外，还强调了知识产权保护的加强、服务贸易便利化自由化、商业法规兼容、政府竞争中立等原则，自此TPP被誉为第一个“高水平自由贸易和投资协定”。TPP另一个明显的特点是所谓的“适应期”非常短，也就是对发展中国家而言必须得在短时间内（通常只有数年）达到协议的最终要求。

　　由于WTO的规则主要局限于货物贸易，而且改变规则相对困难（如需要得到以广大发展中国家为主的多数WTO成员同意才能改变现有规则），所以美国对TPP的强力推动是基于自身诉求，绕过WTO，重塑经贸规则的一次重要尝试。因此，TPP在美国推动伊始就引起了亚太地区国家，尤其是发展中国家的关注和反对。为了防止TPP产生虹吸效应，2010年3月印尼外交部部长访华时首次提出，由中国和日本牵头，将东盟10国与6个对话伙伴国（除了前述5个国家外还有印度）结合在一起形成一个高水平的区域自贸协定，也就是在2012年正式展开谈判的RCEP。

　　总体而言，RCEP的最终目标与TPP没有太大区别，也是一个高水平自贸协定，也充分涵盖了货物贸易和服务贸易的自由化便利化、投资准入的简明化、政府在市场管理上的竞争中性以及知识产权、电子商务等方面的开放与管理标准和规则方面的兼容性。RCEP与TPP不同之处在于它的例外或者受保护条款更多，适应期也更长。比如TPP的零关税覆盖范围一般能达到95%以上，而RCEP是90%。又如RCEP有的零关税实现期限长达20年，TPP通常只有数年时间，超过10年的非常罕见。此外，美国为了加强自己在领先技术上的利益，在TPP中对知识产权的保护期大大延长，对保护力度的要求也非常严格。按照TPP要求，廉价的仿制药品很可能被驱逐出市场，著作权的保护也由通常的作者死后50年延展到70年。在RCEP中知识产权的保护条款则着重于强调执行而不是对现有国际的通行规则进行修改和延长。

　　当然，国际合作风云诡谲，TPP与RCEP的命运也充满戏剧性。随着美国经济复苏和美国政府的强力推动，一开始与我国共同推动RCEP的日本开始改弦更张，在答应美国大幅降低农产品(000061,股吧)壁垒之后加入了TPP谈判。2015年10月5日，TPP正式签署。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直言不讳地说TPP的重要意义在于未来的国际经贸合作规则仍然是由美国制定。然而特朗普成为美国总统以后，TPP成为他的第一个牺牲品，出现了“群主退群”的戏剧性变化。TPP夭折一年以后，日本虽然挑起了大梁，组成了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但少了美国的参与其重要性下降不少。

　　反观RCEP，虽然一开始得到了主要亚太国家的支持，但是由于政治、经济等因素的干扰，推进非常缓慢。主要推动国日本将注意力转到TPP上更是使得RCEP前景越发不明朗。在我国承担起主要推动国的责任之后，鉴于我国对深化开放坚定不移的承诺和实践，以及我国成为其他RCEP国家最重要贸易伙伴的事实，RCEP终于在经历了8年的曲折后修成正果，除印度以外，其余的15国在今年11月15日正式签署了最终协议。

　　RCEP意义重大

　　从RCEP的形成过程，不难看出RCEP对于我国的重要意义。首先，RCEP是我国国际经贸合作的重要突破。RCEP涵盖了世界上经济最有活力的亚太地区，这不仅是我国产业链国际协作的主要区域，还是我国商品和服务销售最为重要的市场。RCEP的签订和实施，会进一步降低相关国家的产业链协作成本和贸易壁垒，有利于巩固和发展我国的跨国产业链和供应链，稳定投资者对于我国产业国际化发展的预期，也有利于增加和稳定外部市场对我国商品和服务的需求。

　　其次，RCEP是我国作为国际经贸大国第一次推动和领导的高水平区域经贸合作协议，既有利于在经贸规则重塑的过程中发出中国声音，融入中国诉求，也有利于倒逼国内改革加速。我国面临的国际环境正在出现“百年未有之大变局”，重要体现之一就是国际经贸规则的重塑趋势。传统的WTO规则只关注于消减边境上的壁垒（主要是关税），但是新的经贸合作规则明显地体现了打破关境内壁垒的诉求，即对于投资准入、市场竞争、法律法规、规范标准等更高开放水平的要求。我国一方面正在努力适应这一规则变化所带来的影响；另一方面也要根据自身的发展情况和利益诉求，对于这些新规则的制定细节施加影响，使得我国在有利的时间和条件下稳步向更高开放标准迈进。此外，正是因为RCEP高水平开放的属性，可望使得我国出现在2001年加入WTO那样的改革开放的加速。有了明确的短期和中期目标，我国以开放倒逼改革的机制将会再次发挥重要作用。

　　再次，RCEP的签署向国内外充分证明了我国国家战略绝不是内卷，而是夯实国内经济循环的同时继续参与和推动全球化向纵深发展，同时也有利于中欧等双边和多边高水平经贸谈判早日达成共识。国际上有不少投资者对于我国在中美经贸摩擦下的经济发展战略心存疑虑，对“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不甚理解。习总书记在今年11月初举办的第三届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开幕式上发言时强调，中国提出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这决不是封闭的国内循环，而是更加开放的国内国际双循环。RCEP在我国的推动下正式形成，就是对习总书记讲话的最好诠释。RCEP的高水平开放要求，也使得我国在接下来的双边与多边经贸谈判中有了基础和参考，有利于我国继续发展经贸朋友圈，推进全球化的进一步发展。

　　RCEP面临的挑战

　　当然，RCEP的签署和顺利实施仍然存在诸多的挑战。

　　第一，RCEP虽然已经签署，但是在一些国家的生效和实施还需要通过议会的审核，甚至新政府的承接。这种政治因素的干扰在国际经贸合作中并不罕见，特朗普政府下令美国退出TPP就是一例。

　　第二，从实践上看，一个大规模的区域贸易协议要产生明显的合作发展效果，一般需要有一个域内国家的货币作为主要结算货币（也就是所谓的“锚”货币），而这种国家通常是本区域其他参与国的首要贸易对象国。这就是为什么由美国主导的“北美自由贸易协定”（即现在的“美墨加自由贸易协定”）是国际上公认的卓有成效的自贸协定之一。欧盟的建立离不开欧洲统一大市场的成功打造，而这个统一市场形成的重要支撑就是以德国马克（以及后来基于马克而诞生的欧元）为主的结算货币。我国作为RCEP的主要推动国，是亚太区域内的贸易核心，却暂时无法实现人民币作为区域内贸易的主要结算货币。根据环球银行金融电信协会（SWIFT）数据，今年6月在基于金额统计的全球支付货币排名中，人民币排名虽然升至第五位，但是仅占全球支付的1.76%，和加拿大元的比重差不多。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出口国和第二大进口国，人民币国际化水平显得极不相称。在跨境资本流动限制仍然严格、人民币无法自由兑换的情况下，人民币国际化之路可谓任重而道远。我们希望人民币国际化与RCEP的发展能相互促进。

　　第三，第三国的“搅局”可能性仍然存在。所有区域协议既能产生贸易创造效应，也能出现贸易转移效应。因此，非RCEP成员国家会出于利益考量，对RCEP的发展设置障碍。在RCEP谈判过程中，TPP就表现出了很强的竞争性和替代性。现在虽然只有CPTPP，但是新一届美国政府重拾奥巴马政府的政策重新加入CPTPP并非不可能（虽然也难以一蹴而就），而有了美国的CPTPP可能会对RCEP的后续顺利发展产生不利影响。

　　RCEP的签署对我国意义重大，它既体现了我国开放、合作、团结、共赢的发展信念，明确了坚定不移全面扩大开放的国家战略，也将更有效率地实现内外市场联通、要素资源共享，并可望在此开放进程中实现倒逼式改革的突破。虽然RCEP的顺利实施和发展还面临诸多挑战，但是笔者相信国际化全球化的大趋势并未出现根本性改变，曲折发展道路的尽头仍然是国际间合作所带来的共赢。

　　（作者系华中科技大学教授、光谷自贸研究院院长）